草草填饱肚子之后,大军沿着古道开始向山区挺进。
如今正值盛夏,伏牛山草木葱笼,生机勃发,风光殊美,跟李睿南下时的风景迥然不同。
只是,这勃勃生机中却透着掩盖不住的死气。大军一路前行,不时可以看倒僵卧在路边的死尸,有些蜷曲成一团肿胀青白,可能是被暴雨夺去了生命;有些面色青黑,牙缝间满是草根,应该是吃了带有剧毒的草根中毒身亡的;有的仰面躺在地上,整个人都饿得脱了形,全身上下几乎找不着一丝肉,活脱脱的就像是一具骷髅表面黏着一张人皮。有些大树上挂满了尸体,男女老幼都有,都是在绝望之下全家上吊寻求解脱的。这悲惨的一幕幕看得司马诠面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双目无神,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十几年前大晋还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怎么短短十几年就变成这样了?”
李睿一如既往的毒舌:“那就要问问你那些叔叔、伯伯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了!太子殿下,现在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解,如此悲惨,甚至比这更悲惨的事情在如今的北中国比比皆是,不亲眼看看,你永远不知道你们司马家造了多大的孽!”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发生在宛洛古道上的悲惨画面如今正在整个北中国频繁地上演着。
早在今年春天,尤其是在宁平城之战之后,北中国的汉人都知道大晋是彻底没希望了,继续留在北方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恐慌和绝望在整个北方蔓延开来,大家纷纷收拾东西,踏上了逃亡之旅,试图抢在灭顶之灾降临之前逃到尚未被胡人控制、尚未被战乱波及的地方去,以保全性命。
规模空前的大移民或者说大逃亡就此拉开了序幕,历史书上将这一事件称为“永嘉南渡”。
不要一听说永嘉南渡就认为大家伙都是往南跑,事实上,在永夜将至之际,北方汉人是本着就近的原则分好几个方向逃亡的。
山东、河南的汉人首选的逃亡方向自然是南边。一来南方尚未遭到胡萝卜素入侵,经济条件尚可,二来司马睿在王敦、王导等人的鼎力相助之下已经在江东站稳了脚跟,一个新政权的雏形已经显现出来了,而这些都像黑夜中的灯塔发出的灯光一样吸引着北方汉人,他们成千上万,或骑马或乘车或步行,艰难地往南方走去。
河北、山西的汉人大多选择一路向北,先去投奔幽州王浚和晋阳刘琨,在华北,就剩下这两家还认西晋这块牌子了。一时间,王浚和刘琨惊喜地发现前来投奔的人不计其数,都不用去请了,呆在家里就有大量人才络绎不绝的上门拜访,把门槛都给踩进地心里了!
然而,他们也只是过路财神,空欢喜一场。抵达晋阳、幽州的汉人,绝大多数都不会选择留下,而是继续向北走。没办法,王浚、刘琨身上世家子弟的臭毛病实在太多了,值此天崩地裂的巨变,他们依旧改不了奢靡、贪图享乐的老毛病,大多数人都看得出他们并不是能够光复神州、驱逐胡虏的那块料,留下来非但不会有任何好处,相反还可能有灭顶之灾,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最终,称雄辽东的慕容鲜卑成了他们理想的投奔对象。
慕容鲜卑是鲜卑这个庞大的族群中一个分支,他们原本是在云中、九原这一寒外地区讨生活的,魏明帝时期,司马懿领兵征讨辽东,慕容鲜卑出兵相助,并且立下战功,战后举族迁到辽东,就此发迹。
在辽东站稳脚跟后,慕容鲜卑开始大力推行汉化,儒家经典成了慕容鲜卑贵族子弟最爱的书籍,两汉时期世家门阀对子弟的培养模式也被他们照搬了过去。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慕容鲜卑的汉化程度已经相当深了,算是摆脱了蛮夷的身份,在永夜降临之际成了北方汉人眼中的一座灯塔,呼唤着他们逃离即将被胡虏占领的家园,逃到辽西去寻找新的家园。
慕容鲜卑成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大移民浪潮中的最大受益者。凭借着过去数十年的积累和源源不断前来投奔的人口、人才,他们实力激增,即将从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可爱变成让整个东亚为之色变的雄狮。
不过,他们暂时还得先韬光养晦个三四十年,因为属于他们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除了南下、北上之外,还有一条移民路线,那就是西进。选择这条路线的主要是关中汉人。
曾经无比辉煌的关中在经历八王内战、胡人入侵以及连年大旱之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眼看天灾越来越严重,胡人势力越来越大,关中汉人不得不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踏上逃亡之旅。由于关中那特殊的地理位置,他们的选择并不多,往北走就是匈奴汉国的地盘,往南走就是厮杀得最为激烈、情况并没有比关中好到哪里去的中原,翻过秦岭前往四川?不好意思,那里已经被氐人给占了。
四面皆敌,大抵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