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九月。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上午,秦淮河畔道路上的行人不少,但由于河道两侧的诸多青楼楚馆还处于安静的状态,对于习惯了附近生态的人来说,眼前的风光,便显得有几分萧索了。
周君武坐在道路对面的酒楼房间里,与过来见他的濮阳逸碰头,然后谈论商业上的事情。
景翰十二年的秋天,周君武也已经是十六岁的年纪了。作为康王府的小王爷,如今的他算是江宁城中最受瞩目的少年人之一。这样的受瞩目其一固然因为他的身份,其二因为他的样貌俊逸,气质也与同龄人破有不同。而这两点之后,便是一系列的古怪与奇特之处,时常被人议论起来。
作为康王府的继承人,虽然身为皇族导致不能涉政,但如果有心去做,终究还有不少的事情能够参与。尤其是在年少之时,大部分有点智慧和修养的皇族还是会附庸风雅一番,例如吟诗作赋,宴请文人搏个好名声之类的,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是最好的方向。
当然皇族之中还是存在许多的歪瓜裂枣,若是蛮横霸道、没事上街欺负老百姓,大家或许也不会感到奇怪,毕竟乃父周雍曾经就很热衷这些事情。可矛盾在于,这位小王爷长得英俊文弱,待人接物也颇有修养,文质彬彬的,在做事上,却只喜欢工匠活,委实让人奇怪。
他零零总总地搜罗了大量的工匠,整天里研究各种奇巧淫技,若听说某地有某个匠人会些特殊技艺的,他挖空心思也要将人请来,就连他自己,都喜欢亲手去做些木匠活、手工活之类的。还在江宁不少“二代”的中间搜罗纨绔子弟,组成一个什么“格物党”。
一个大有前途的小王爷,喜欢些如此不上道的东西,更何况“君子群而不党”。文人们就觉得可惜,好多次的规劝过来。康王周雍本身是个无所谓的王爷,但人家说自己儿子有出息,还是喜欢听的,就让这些文人亲自去劝周君武,闹了好一阵子,温文尔雅的小王爷发了飙,拖把椅子追着几个文人打了一条街,事情后来才消停了。
一如宁毅所说,当人们觉得他是好人的时候,多少就想要去“改变”一下,“纠正”一下,而当对方真的露出狰狞的面目,反倒没人“惋惜”了,能躲就躲吧。
其实,无论是引起话题,还是文人想要改变君武,内中的原因自然不会那么简单。若追索下去,也是因为小王爷在这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籍着王府的力量撑起了一个大摊子:收购各种物资,上百匠人、数百小工在其手下吃饭,花钱如流水。能让这一切运作起来,就算是王府背景,单靠吃白食也是不可能的,首先还是因为小王爷本身,并非无能之辈。
一个十六岁的小王爷,就算靠了一些助力或者幕僚,不管他做的是什么,能够有这种规模和运作的势头,等到他成长一些,继承王位,就一定会是江宁城中最为举足轻重的力量,相对而言,要比一个整天拿金瓜大锤上街砸人头的王爷,肯定厉害得多。
不少人接近过来、巴结过来,但小王爷本身还是有理智的,对于身边合作者的选择非常谨慎。他也绝不希望自己身边聚集太多的利益集团而踩到“宗室不干政”的底线——虽然宗室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政治的影响,但,总有个度。
见面之后,已经束起头发,面容尚显清秀稚嫩的少年与濮阳逸聊过了生意。虽然在某些方面必然还有青稚的一面存在,但身份尊贵,举手投足有意无意地模仿着某个师长的少年,也已经有了属于一个小王爷的气势了。聊完之后,两人打开窗户往下看,周君武背负着双手。
“家师还在江宁时,濮阳兄与家师是有过一些交情的。君武最近便要上京一趟,濮阳兄可有什么话,要君武带到的吗?”
“小王爷有心了。濮阳家与竹记、与苏家如今也有生意上的往来,铜臭之事不用污了小王爷的耳朵,只是立恒人在江宁时,曾有江宁第一才子之称,我最近寻到几幅书画,还可入眼一观,倒是想请小王爷转赠与立恒,也是得其所哉了。”
“哈哈,濮阳兄的心意,君武一定带到。”
两人的来往已经不是一时半刻,濮阳逸也早就明白,眼前的小王爷对于如今去了京城的那位“师父”极其尊重,以至于说话、做事都有些刻意模仿。他与竹记、如今的苏家也有生意往来,此时倒也不妨再巴结宁毅一番,给周君武一些好感。不过作为濮阳家的继承人,言语之中,倒也是不卑不亢的。
两人站在窗前说话之中,下方发生的一件事情,忽然间映入眼帘,那是下方一间青楼的后门,夜宿的客人正在出来,其中一个人的面孔,在两人的视野中晃动了一下。
周君武背负着双手,口中闲聊般的话语微微顿了一顿,旋即又如常的进行下去。然而濮阳逸是何等人,下方人影出现的同时,他也已经辨认出那人的身份。而在旁边,小王爷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一双嘴唇就已经薄薄地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