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佩斯先生带着四名衣着考究的随从轻轻下了马车,兴许是最近的工作太累了,兴许是年纪大了,他在下马车的时候趔趄了下,幸好被眼疾手快的随从扶了下,这才堪堪站稳。
看着他下车的青岛街车公司司机也吓了一跳,似乎在他的司机生涯中还没有遇到过“碰瓷”这种事,如今看到对方无碍后,他轻轻舒了口气,然后摇起铃铛,载着车里剩下的五六位乘客,稳稳地沿着轨道朝下一站驶去。
“年纪真是大了。”已是满头白发的洛佩斯先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已经在东岸为******各财团家族工作整整十三个年头了。这是奇妙的十三年,也是令我感慨最多的十三年,希望在蒙主感召之前,能再让我见识到一些注定被历史铭记的大事吧。”
面前是一幢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好吧,不起眼也只是相对的,盖因博览会街上全是这类两三层的楼房——但占地面积颇广,楼前的矮墙内有着大片的草地,草地被许多新栽的树木分割成了多个区块,树木间是一条条用石板铺成的小路,直通最里面的主楼。
洛佩斯等人在与多名持枪警卫交涉后,又得到一位内部工作人员的引导,这才顺利进入了国家贵金属管理总局的大门。石板路的尽头有几名学生模样的青年在仔细测量着什么,洛佩斯先生猜测他们都是青岛路桥学校——1659年3月份成立,隶属于建设部,专司培训建设类人才——的学生,来这里大概是要为改动什么建筑布局而做准备吧。
“洛佩斯先生,很久没看到您过来了。”刚刚从北方回来没几天的海大富来到大门口,迎接了以洛佩斯为首的拉普拉塔银行一行人。
“海司长,您最好不要期待我每天都过来,因为那样对你们准没好事。”洛佩斯看了同样一脸苍老的海大富,用西班牙语说道:“除非你们已准备好了多得能塞满一艘船的金银。”
“除了西班牙,没人能提供这样的船。”海大富笑了笑,将众人引入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说道:“怎么样,贵金属管理总局搬到青岛县来后,我可算是有了独立的办公室了,装饰还不错吧?”
“不怎么样。”洛佩斯看着墙上挂满了荷兰路克公会出品的画作,摇了摇头,道:“海司长,不得不说,您的品味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太多长进。”
“你还是那个嘴上不饶人的倔强老头。”海大富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招呼仆人给大家端来了马黛茶、绿茶和咖啡。
“看得出来,换了办公场所后,您的办公经费比较充足了。”海大富看了看摆在面前的河间马黛茶、宁波绿茶和新华夏咖啡,然后放弃了进一步调侃海大富的想法,单刀直入地说道:“海司长,今天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你们去年提出贷款五千金马克的请求已经得到投资者的同意。很抱歉,因为需要从圣乔治商行签发汇票,周期拉得比较长,但总算是到位了。如果你们没有问题的话,那么这笔贷款现在就可以发放到你们开设的账户上,届时你们便可自由支配。请放心,这份一万金马克的汇票由本行及圣乔治银行、圣保罗银行、巴勒莫银行、威尼斯流通银行联合担保,通行整个地中海、南德意志乃至奥斯曼部分地区。”
金马克是流行于西地中海及南德意志一带的记账货币单位,当地的商人参加交易会时都以马克为单位谈生意。一马克价值相当于后世28盎司黄金,因和黄金挂钩,故被称为金马克,而五千金马克,折合约198.5万东岸银元,也是一笔巨款了。意大利的银行家与财团们,能够愿意以6.5%的年利率将这笔钱贷给东岸十年,也是看中了华夏东岸共和国政府一贯以来良好的财政信誉,毕竟,1648年的第一笔一千万银行里拉贷款东岸人已在两年前如数归还完本息,显示出了较强的还贷能力,他们不会看不到——当然了,如果是西班牙那种随时会赖账的破落户,年利率20%-30%都不夸张,反正那帮人随时会停止支付利息,那么利率低的话这风险真心就太大了。
五千金马克被存入财政部开设于拉普拉塔银行的专用账户后,其中超过一半(一百万元)将与财政部已准备好的三百万元资金一起,在几个月后支付给******人,作为西南铁路回购的第一期款项。至于第二期款项,双方目前基本也已达成了一致,因为东岸人坚决的态度和新西班牙市场的诱惑,意大利佬们终于同意东岸人将新西班牙市场二十年贸易特许权以三百万元的价格冲抵;而第三笔款项同时也是最后一笔尾款,则将在1662年底之前支付完毕,形式是以******人规定的货物抵充,总价值为三百万元。
总金额一千万元的西南铁路回购案,就在双方长达两年的反复磋商之下落下了帷幕。******人的这笔投资如果算上所有成本的话,年收益大概是不到3.2%,对资金严重过剩的他们来说,也不能说是亏本了,毕竟总比投资年收益才1.2%的政府年金要强吧。要知道,******国内大把的人不知道把钱投哪里呢,既不敢借给西班牙国王,又没有足够的投资渠道,最后只能憋屈地投到政府公债或年金上,收益甚至还跑不赢西班牙人“量化宽松”(指运美洲金银回欧洲投入市场)带来的通货膨胀。所以,能有3.2%的年收益,对大资金来说,就将就凑合着吧,别要求太多。
而在贷下这笔款子后,东岸政府目前身上背着的债务总额将突破五百万元,好在其中大部分债务都是长期债务,不用急在一时还。但饶是如此,每年还本付息的压力仍然极大,尤其是在还有大量移民需要安置、国内还有大量工程需要建设、遥遥无期的小学普及计划需要投钱的情况下,沉重的财务负担几乎能把任何人拖垮。
君不见,现在各新设居民点——同样也包括老定居点的新设村庄——的建设简直是一塌糊涂,以前算是福利之一的贷款砖房数量急剧减少,村民们不得不自行搭建窝棚、茅草房过度,待手头宽裕后自行修建住宅,跟以前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其实不光住宅如此了,以前曾轰轰烈烈兴起过一阵的城市上下水设施,现在也只在一些财政有余裕的县份慢吞吞地搞了,其他靠上级拨款才能开工的地区此类项目一律被砍掉,财政之紧张由此可见一斑。
而在财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陆军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要打仗,这如何能不让文官系统尤其是财政口的人愤怒?难道这帮马粪不知道,战争一旦开启何时结束就只有天尊知道了么?若是葡萄牙人坚决不投降那么难道这战争还要一打几年?那这花费还不海了去了?要知道这次可是将要出动数万人啊,这一年的军费没个三百万元能下来么?想都不要想,只会更多!也就只能指望从巴西人身上找补些回来了,不然这日子实在没法过!
“感谢多利亚家族和拉普拉塔银行的善意。”海大富笑吟吟地说道,“为了回馈******朋友一贯以来的友谊,贵国有没有兴趣购买一些新大陆商品?比如蔗糖、木材、烟草、皮革和粮食?价格或许会很便宜呢……”
洛佩斯闻言有些沉吟,事实上他很清楚海大富打的是什么主意,而且他也非常清楚眼前这人一定是得到了更高层的授意来与他商谈此事。不就是战争缴获品嘛,谁还不知道啊?作为在东岸关系广泛的拉普拉塔银行行长,洛佩斯先生的耳目可不是一般地灵通,当战争即将爆发的消息传递到部分中低层官员之间时,他获得这些消息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在洛佩斯先生看来,东岸人这次进攻巴西,取胜其实是不困难的,区别仅仅在于这场战争是否有利可图罢了。洛佩斯先生不太擅长军事,无法准确评估双方力量的对比,但以他对葡萄牙人的了解,多半觉得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巴西,盖因这个热带殖民地如今对他们越来越重要,其重要性甚至已经超过了东方贸易,这就为东岸人的取胜平添了许多难度。一旦战争打了两三年才结束,东岸人真的能够从这场大战中获取利益么?反正洛佩斯先生无法相信,东岸人在花费了几千万银行里拉的军费后,还能从巴西找钱填平这个窟窿,这在他看来,太难,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