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先前就算敢放胆称自己可以战胜所有人,现在对着这条蟒蛇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跟着师父学武的时候,曾觉得“电”已是无人能比的绝招,师父则是世上功夫最高的人。但她那时没有想过,人的对手不但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神。
莺奴一举躲过红蟒蛇的攻击,惊魂未定之中,口无遮拦地喊道“你愧对蟒奴,若要补救,就不要靠她杀人!”
坐在巨蟒头上的蛇奴听了这句话,惊骇中差点从高处滑落下来。她喉咙一动,气急道“你闭嘴!”
莺奴自觉说了错话,但已经说出口来,就好像高坝决堤一般,话语连珠而出“你明白这蟒蛇不可能是蟒奴的化身,只是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这怪物身上!它只是你饲养的一条蛊,连你的姐姐蟒奴也是它的饵、其余九奴都只是饵!你休想将我送进蛊虫的腹,我不许你胡来!”
她已经琢磨出来,蛇奴所说的起死回生就是让甲物吞吃乙物,如此便等同于乙物的灵魂被封存在了甲物腹中,就像是当时狐狸将庸玛家的小弟吃掉一样,吃掉那孩子是为了将灵魂装进自己腹中。
蛇奴也更加气急败坏,尖锐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你算什么东西!”
莺奴喊得比她还要大声“我是蚀月教主!”
说着,莺奴抡起地上被烧得半焦的毛竹梁架,向着蟒蛇的瞳仁用力刺去。那毛竹重可五十斤,她在盛怒之下抡起这东西来,仿佛挥动一条柳枝;然而在将这东西甩到空中的同时,她自己也同样被反力重重推出,摔倒在更远的火堆里,烫得她高叫起来。
莺奴从火中踉踉跄跄地挣扎逃出,一边狂奔,一边将长发和衣裳上的火苗扑灭。她虽然能听见声音,但受伤的耳朵已经不能感知方位,她连奔跑都东倒西歪,好几次要跌倒在地上。蛇奴在高处俯瞰一切,早就指挥巨蟒朝着莺奴所在的方位游去。莺奴只跑出半里,就发觉这样是行不通的,蟒蛇游过的地方只剩下瓦砾,她若是再跑下去,羊苴咩城就会变得像被巨人踩过一般。更不用说她这双腿再快,也根本比不上巨蟒爬行的速度。
她穿进燃着烈火的街巷里,趁着蛇奴在烟火中看不清自己的动作,转身藏在廊下。只要一喘,吸入的都是灼热而稀薄的空气,令她几乎要昏过去。
——若是自己被烧成灰烬,还能复活吗?
蟒蛇移动到了她的附近。以巨蟒的体型虽然不会被一点火焰伤到,但若是整个身子扑进火里,能伤它的就不止是烈火炽焰,还有这里带毒的空气。火场上有许多人并非是被火烧到重伤时才死去,而是在吸入这里有毒的热气时就已经不省人事。就算不能伤到巨蟒,这毒气和翻滚的热浪也难免会伤到暴露在外的蛇奴。
但莺奴呢?
早说过她虽然不死,可身上所受的所有痛苦都是真的,自然也包括这窒息的绝望。她躲到就快被烧得倒塌下来的竹楼脚下,一边用力忍受着咳嗽的冲动,一边极其轻柔地从竹楼下的空隙里钻过,与蟒蛇追逐的方向相反。
蛇奴显然发了怒,指挥蟒蛇将每一座竹楼都碾成碎片,一边神经质地高喊道“我怎么会有愧于姐姐,我是她最好的妹妹!我怎么会有愧于姐姐!”
莺奴很快要被这里的空气熏得晕过去,再加上浑身的伤口剧烈疼痛,她满眼都是眼泪。她的身体贴着地面,能感受到巨蟒就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但还没有觉察她的位置。她小小庆幸了一番,用最后一口气爬出竹楼的底部,也不管烈火就在自己发上燃烧,抹了一把眼泪便开始狂奔。这火场上到处飘扬着竹木和尸体烧成的灰烬,仿佛鹅毛大雪从天而降。
她一跑出燃烧的建筑群,蛇奴马上就发现了她的踪迹,呼唤巨蟒转头去追寻莺奴。莺奴察觉到身后蟒蛇已经追来,嘶哑地喊道“它不是你的姐姐,它只是你的宠物,是你的蛊虫,你不过是在指使它为你杀人!你爱上了湊罗栋,你爱上这害死了你姐姐的仇人、做了你姐夫的妻子!”
蛇奴浑身颤抖“你胡说,你污蔑我,也污蔑王!我的姐姐死于先天不足,她从小就有病,王怎么会去杀她,你胡说!”但她这样说的时候,声线已经开始剧烈抖动,莺奴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于是她也高声说道“你太挣扎了,阿央枯!想杀死湊罗栋,你早就可以杀;不愿意献身于他,也可以靠自己带着蟒蛇离开云南,但你什么也没有做!你痛恨他,但很不幸也爱他;既然这么矛盾,为什么不把这些心事讲给姐姐听?!你不敢,因为那是你姐姐所爱的人,你只有等她死去!”
她是矛盾的,恨他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始终将自己当成一个奴隶而不是爱人,也恨他更爱自己的姐姐;所以姐姐死去之后,她要用十分的傲慢来报复这位王,他越是给予她不求回报的宠爱,她越是犹豫着不敢接受,要装作不屑的模样;。就算得到再多的宽容忍让,她总觉得那是因为自己是蟒的妹妹,而非因为她是阿央枯;可又怕他忘了姐姐的同时也会抛弃她,因此要让他牢记着姐姐的死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