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珏夜奔跳上火车,没有行李两手空空,看起来就像过年手头拮据的扒手被逼急了出来营业,一张漂亮的脸写满了惯犯二字,乘务员频频回首,大声提醒别人要保管好个人财物。
她能偷,也擅长,也懂行,偷一票就走,没人来找她麻烦。
哪有这心情。
她望着窗玻璃上单薄的自己,看见一个无耻之徒。她逃得没有分寸,捂着脑袋睡觉,不知道火车犯了什么病,呜哇呜哇咔擦轰隆响,耳朵里灌满了这些声音,吵得她不能思考,方寸大乱,昏沉睡过去,梦里阿童木和机器猫打起来了,坟地鬼火森森中飘着helloKitty的大脸盘子,醒来冷汗涔涔。
有一年夏天她带着谢一尘在顶楼晾衣服,淑姨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抓出来之后不放心,担当监工又揉搓一遍才委托宁珏晾出去,宁珏就顺手把谢一尘也晾在那里,用两叠砖头阻止谢一尘随意溜达。她顶着夺目的太阳把衣服们排在太阳底下,让它们色彩鲜艳地随风而动,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颜色有些素,回头看谢一尘,也是蓝白灰,像还没思想解放的年代。
但是衣柜里像是个花园,什么颜色都肆意开放着,那天下午大家都很闲适,谢一尘心情很好地要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穿给她看,宁珏在镜子前花枝招展,把春夏秋冬开遍。
谢一尘忽然盯着她的腿出神,隐藏在短裙之内的腿苗条又有力,最要紧的是能活蹦乱跳。宁珏提着裙角故意气人,走到谢一尘面前展示自己的活力。
她感到自己忽然被拽住了,谢一尘像是走在糖果的橱窗前不能自已的小孩,拽着她的手保持相对静止……然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一样,出神地摸她的腿,手指轻微按在她的皮肤上,鸡皮疙瘩霎起,她略感不安地嘲笑谢一尘大可以摸自己的,谢一尘说摸自己的没有感觉,以宁珏“你摸我,你能有什么感觉”为结尾,谢一尘收回手,好像下一刻就把她的腿移植到自己身上似的,眼底透出一股无奈的渴望来,随即摇摇头。
宁珏忽然记起这件事,像是把相似的双胞胎拉在一起对比,她总是无意识地想到关键,却想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想。
回去平都后,她连夜去算命,各家店铺刚开,摆摊儿算卦的老头看见她,就说她天煞孤星。她不能接受,老头又诵念一会儿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她看手相,然而打开手掌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手心。
老头说:“这很不妙啊,日卯星君拔剑斩破了你的命数,你是身不由己,是囿于囚笼,接下来不知道是富贵,还是劫数,我有上中下三策。”
“我选下策。”宁珏知道老头一说上中下,上策就是出钱,中策就是请客,只有下策靠命,她明知道老头眼里只有钱,但仍然信他。
“稳妥起见,躲。不要富贵,也不要劫数。因果在星出之地,就是说,你生在哪儿,你这辈子都不要回去,多做善事……”
宁珏不会再回莲花县了。
此时全身才感到冷了,莲花县比平都暖和太多,昨夜至今她四处奔逃,连口水也没喝,此时腿也有些肿痛了,脸也吹得刺疼,找了市政府前面的旺火堆坐在地上烤火,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这样做的下场……无非是把脸皮扯尽了,这一生再也没法去见谢家的人,她是喂不熟的动物,是夜奔到野地里撒欢的牲口,在群狼的窥伺下不知死活地奔腾。
她要不走,谢家会想办法询问她要怎么办,淑姨留在本地一个人安享看守房子的生活,她在谢家就是为谢一尘而存在的,谢一尘一走,本就没有她容身之地。
况且那时,她心里迫切地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感,无法复述无法概括,她目睹谢一尘站起来,看那一家子的一切,一股难言的情感把她折磨成一团揉皱的废纸,蜷缩起来,哪里都不觉得安全。
与其最后被谢家人吞吞吐吐地感谢着遣散,她做得更绝,好像是和谢家有什么仇一样地离开了,人情世故她全忘了,如果不是走得够快,那股情绪就追上她了,她就会原地崩溃成别的生物,不再是宁珏。
这是被抛弃的不甘么?还是提前给自己打了预防针,怕被抛弃所以自己先走了?看来真是毫无长进,曾经如此,如今亦如此。她懊恼地吐了口气,可总觉得这无法解释她临走的迫切。
她对谢女士和李先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不像是曾经那样,把自己和谢一尘放在一起比较,得出自己并不会得到全部喜爱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