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内屋时,年氏的贴身嬷嬷正扶着年氏正从榻上站起身。年氏依旧沉静如兰,微微隆起的小腹丝毫没有带给她臃肿,反而看起来让她多了些丰润,显得柔和婉约。只是在她那张柔弱娇好的脸上藏着隐隐惆怅,这不是个倍受恩宠正满怀期待子嗣降临的幸福女人该有的神采。
“给侧福晋请安”我赶忙紧了两步迎上前,微微福身一拜见了礼。
从入府到现在,便是在胤禛和乌拉那拉氏面前我都鲜少自称过奴才,在年氏面前自然也不会这样自称,尽管在这一点上我是有些失礼的,可是胤禛的默许和乌拉那拉氏的缄默让所有人自动自觉地忽视了这个问题,年氏心里清楚,所以在以往的交集中也都是如此走个过场。
“耿格格不必多礼”年氏的唇边勾出浅浅的笑意客套寒暄道:“方才福晋主子遣人来知会过,这些时日便要仰赖耿格格多费心了。”
不期望从年氏的话中听不出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我也轻笑虚应道:“这话当真折煞了,本就是分内之事,我只当尽力,侧福晋大可放心。”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那张保胎的方子递了过去,开门见山地说道:“这差事原本就是我向四爷和福晋求来的。想着侧福晋身子本身孱弱,这胎恐怕也是极其不易,太医往来府中又有诸多不便,可巧我擅医术,加之手上有份更加对症稳妥的保胎方子,所以才有此提议。这份方子已经给过四爷和福晋那边,也找太医瞧过,侧福晋若不放心也可以找人看看。”
年氏示意谭嬷嬷将方子接了过去,却没细看,只瞥了眼微微沉默后让谭嬷嬷将方子拿着离开,留我与她二人在屋里说话。
屋内只剩两个人时,我反而生出一种危机感,如果按照狗血剧里的情节,年氏想要用腹中这个孩子陷害我,只需要制造出被我害得小产的假象,我便是百口莫辩,再让年羹尧加以施压,胤禛就算是有心,恐怕也是难保我无虞。
一时间我沉默下来,在内心做着各种最坏状况的打算,年氏也在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屋内的氛围顿时在两人的静默与各怀心思中变得尴尬局促,弥漫着让人坐立不安的紧张感。
“其实这些年我都在注意你,却一直都看不懂你。”最终还是年氏先开了口,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谈话的状态显得自然随意些。
听到年氏开口说话,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凝听,脑中快速闪过各种分析和应对,判断着她问话的目的,也暗中观察着她细微的举动,防止她会故意趁我答话分心时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举动。
“能得侧福晋的注意当真觉得荣幸与惶恐,只是不知侧福晋想看懂些什么?”我保持着唇边的笑意,顺着她的话谨慎应对。
年氏莞尔一笑,却没回答这句反问,倒是出人意料地说了句:“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年氏没头没脑的这句话让我大为不解,诧异重复后,故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随意如闲谈般反问:“侧福晋年轻貌美,入府便是身份尊贵的侧福晋,这些年来又一直备受恩宠,日子过得平稳顺意,府中众人口中也多是溢美。曾听福晋说起过,就连皇上和德妃娘娘都曾夸赞侧福晋懂事妥帖,怎会对我有‘羡慕’这么一说?”
年氏盯着我看了会,脸上的神色从云淡风轻中绽放出一抹温婉浅淡的笑容,瑶瑶头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我都不是愚钝之人,又何必故作蠢笨。”
那笑容很温暖,笑容的背后有着我能读懂的黯然,在话音落下时,笑容也随之消散,转而是带着无奈继续说道:“汝之蜜糖,彼之砒霜,所有人都羡慕我的顺风顺水,可是又有多少人看到我身为棋子的可悲可叹。其实但凡心明些的人都是知道的,便是王爷又何尝不知,只是不论是对年家还是王爷,能够达到彼此的目的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存在价值。所以这些看起来繁花似锦的恩荣其实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旦王爷和年家各取所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么我对他们来说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你觉得这样的一辈子便是花团锦簇,又有什么可让人羡慕的?”
我和年氏往昔的交集不过是点头之交,还没有融洽到谈这些私房话的地步。乍然听她这样坦诚地提及这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犹豫了片刻才淡淡应了句“侧福晋慎言”。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突然对你说起这些吧?”年氏见我神色凝重,竟然轻笑出声,直言不讳地继续说道:“我都是要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难道还不能和你说说这些体己的心里话吗?”
年氏的话说的恳切,但我却只能听一半留一半。这些年里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早已不敢轻信于人,那种在一次次伤害中形成的戒备心已经成了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的本能。我没有答话,只是颔首默然,听着年氏继续说下去。
“不管府中的人私下如何议论,在我看来这府里最让人觉得踏实的反而是你。我知道我这胎怀得怕是又不大好,也担心会生不下来,可是今早听说是由你亲自过来照料,我反而安了心。”年氏的目光清澈淡然,说着话时看不出狡黠阴暗,反而让我的戒备显得有些小人心思。可是有时候越是动听的话越是暗藏杀机,在不明白她到底想怎样前,我实在无法真正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