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南先前才当着妹妹同沈念禾的面大言不惭,断言建平县中绝无半个农人愿意修造圩田、水柜,话才落音,就被小二当面把刚盖好的房子拆了个稀巴烂,一来觉得十分没面子,二来也生出些狐疑。
他从前看野史也好,听先生、教授说民间故事也罢,乃至之前在清池县做官,也看到过不少官府给百姓下封口令,或禁止他们在外边讨论朝廷政令,或只准众人说好话,不给他们说坏话。
此时见得小二滔滔不绝,屁股全然坐在小公厅那一边,他本就不信,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
——好好歹歹自家也做过户曹官,知道大多数时候,衙门的利益,同百姓的利益是矛盾的。朝廷要收赋税,农人难道会高兴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粮谷就这般缴上去?
骗傻子罢?
秉着这种想法,他看向店小二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俯视与忍耐,先让人把包厢的门关了,复才道“你不必瞒着,是谁人给你们通了气,要你等鼓吹修水柜事?你且直说,我不会追究。”
那小二被问得莫名其妙,又猜不到郭安南来历,只好打个哈哈道“官人说笑了,小的不过在茶楼跑堂,也不在村里头,不知何时听哪一个多嘴的说了几句话,也不知真假,胡乱学了过来,还请官人不要计较!”
又急急道“小的请掌柜的过来给诸位贵客点菜!”
口中说着,到底害怕惹事,急急退了出去。
郭东娘看着长兄这般反应,只觉得他实在偏颇得过分,忍不住道“大哥,事情都摆在面前了,你还不肯信吗?你究竟被谁人在耳边吹的风,旁人说什么都是假的,那罗知县说一句两句就当做真的?今次都闹出人命了,你难道还要帮他瞒下去??”
郭安南不满地道“但凡修水利事,从无不出人命的,此刻又当酷暑,哪个工地上不会死几个人?前岁石参政治黄河,死了两千多名民伕,今次不过出了一点小事,其中究竟什么缘故,犹未可知,路人说一句两句,你就听进耳中,难道竟不会用脑子好好想一想?”
然则嘴上如是说,他心中也觉得甚是烦闷,纵然有沈念禾在边上作陪,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索性道“我就不多坐了,你们吃了东西,趁着天色早快些回去……”
沈念禾早料到今次会无功而返,只她来这一趟,却不全是打算好声好气地劝说,便道“建平县中进度如此慢,再拖延下去,定会耽搁整体进度,郭家大哥既是觉得难以做成,担心影响下头农人,不妨将此事同郭监司说一声,免得小公厅左右为难。”
郭安南正是担心父亲会强令推行,引起民变,这才答应罗立的建议,哪里敢回去把实情和盘托出,一口就否认道“建平县的事情,我心中有数,沈姑娘不必多虑,如若真的出了事,我这一处也会担着……”
沈念禾郑重道“公子可知建平县中拖延敷衍,会有什么后果,又可想过自己能否担得起?监司为甚这样赶着催着小公厅征召民伕,还要三县同时推进,难道公子竟会不知?”
她一面说,一面又将自己从小公厅带来的宗卷摊开,把数据一一列出,说明建平县的行径会导致什么后果。
沈念禾对小公厅事可谓了如指掌,说话时先摆数字,再说道理,把各色情况全数说明,建平县按进度征召民伕、房舍、粮谷会能如何,只按一半进度会如何,什么都不做又会如何,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哪怕半点没有接触过此事的过来,只要认真听她说了,都能听懂。
朝中态度转瞬即便,前一日还同意江南西路修圩田堤坝,后一日下了文要将成命收回,郭保吉为了能尽快将木成舟,已是亲自去得小公厅监坐,更是想方设法以身相抗皇命。
可他这个儿子不但不帮忙,还在后头拖后腿。
建平县拖延推诿,不单影响自己一县,还会影响整体进程,要是因进度过慢,最后被朝中将此事叫停,郭保吉怕是把儿子杀了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