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真教第二代弟子,大多是王重阳生前的旧识故人,学武时也早过了最佳年龄,是故第二代中功力最高的反而是最爱下山行侠仗义的丘处机,第三代第四代弟子入教时大多也是十几岁的年纪,心浮气躁的哪里能够领略玄妙的全真教内功心法,是故全真教发展到如今虽教中弟子众多,但四年前却被霍都轻易攻入重阳宫,到最后更是一干弟子被郭靖打得落花流水。
但尹志平却是不同的,他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从小作为孤儿被放在教中养大,全真教内功典籍不知看了多少,记事开始就随武功最为高强的丘处机练功,又加上他自己肯下功夫钻研,重活了这一世更增添了许多阅历,对世事看得极淡,所以练功时能够心无旁骛,专心不二,这些年来,他已很少与同批第三代的师兄弟们过招比划,丘处机虽爱下山,但每年都会回来几趟亲自检校他修练功夫情况,结果自然也是让丘处机满意的,这也是他能容他不带徒弟几年不管教中事务的原因。
尹志平这几日练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又要突破一层,他如今道心如一,即便到了如今程度,也只觉得水到渠成,不会似从前那样每过一层门槛便喜不自禁,杨过自愿为他护法,其实哪里需要他来护法?终南后山险峻偏僻,鲜少有人涉足,此时节正是春暖花开,瀑布化冻,还未到丰水期,是故水流并不丰沛,但水温仍旧带着寒气,尹志平盘坐于瀑布之下,周身感受着从天而降的瀑布之水,他双目垂帘,舌顶上腭,鼻息自然,双手抱决,脑中去除杂念,心中默念口诀,不一会儿便忘却周遭变化,沉浸在玄妙的识海之中。
杨过盘坐在水潭旁的一块光滑的大岩石上,正凝目看着尹志平,尹志平一年四季也就两套道袍,他又素爱洁净整洁,两套道袍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洗破了就打补丁继续穿,这些浆洗缝补衣服的活计本来教中是有专门弟子做的,但尹志平在后山修行,又不可能给将衣服再拿到教中让他们去做,杨过素来信赖敬服尹志平,得蒙他教自己功夫,心中感激,便主动浆洗缝补做饭烧水,不让尹志平操心这些,此刻尹志平脱了外袍和贴身上衣,只穿了亵裤,腰挺背直地坐于清澈水潭之下,精壮的上半身肌肉线条从胸前背脊纵贯而下,延伸到被水潭没过的下腹,阳光照射下来,从天而降击打在尹志平身上的水柱仿佛发光,更衬的他阳刚健美,充满力量之感,杨过怔怔看着,又看了眼自己,他生来就皮肤白皙,正式练功也不过四年时光,身上只有些肌肉的线条,远不如尹志平那一身肌肉来得震撼,他不由得羡慕起来,那头尹志平练功忘我,杨过就在一旁看着,尹志平在瀑布下坐了整整三日三夜,杨过不敢大意,也就在水潭旁边吃住照看,第四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尹志平面上的时候,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迎着清晨并不刺目的阳光,眸中精光闪烁,从前感受到的一切都让他耳目一新,他不禁微微笑了。
杨过见他表情,便知他武功大成,比自己练功进步了还要高兴,喜不自禁地将尹志平的青袍上衣递给他,尹志平全身仍旧湿漉漉的,便将乌发披在肩上,接过杨过递过来的衣服,他如今内力纯厚,使出内力将衣服烘干,只一会儿全身便干透,看得杨过羡慕不已,尹志平将衣服穿好,抹平身上褶皱,又系好腰带,笑着对杨过道:“你若急着下山,我们现在便可去了。”
道家之人修行,讲究淡泊无为,求的是长生大道,是故年龄越大看起来越是仙风道骨,但尹志平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此刻洗得发白的青袍被风吹拂,乌发披散在肩头,竟也莫名多了些闲逸潇洒之气,杨过看得微愣,搔了搔头发,总觉得师叔这次练功大成后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哪里不同出来。
尹志平见杨过表情,微微摇头,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道髻,大步朝下山的路上走去,杨过这才反应过来,拿上两人的包袱,叫道师叔等等我,便追了上去。
尹志平有心试杨过轻功,便不做声,他足尖轻点,行地极快,远远看去,好似凌空而行,杨过跟在后面不敢大意,但始终无法赶上尹志平,只能够看到他潇洒的背影,如此过了好几个时辰,已近正午,尹志平倒是神情自若,但杨过已气息微喘,两人便寻了个客栈稍加休息,这客栈两层楼高,杨过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去,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到尹志平面前,一杯自己端了起来大口饮了几口,才对小二说了几个简单的菜肴,他点完菜看尹志平,尹志平正慢慢地将杯中的茶水往口中送,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景象,窗外是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建筑并不精美,街道两旁摆满了卖各式各样东西的商贩,热闹非凡,充满着平凡的市井味道,这与在广袤幽静的终南山是不同的,尹志平道心清淡,对这些热闹景象也只是静静看着,置身事外,反而杨过,他正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候,跳脱飞扬,对繁华有种本能的追逐,此番出来,好似出了樊笼得了自由,难掩欢喜心情。
等了一会,小二将点的菜端了上来,两三个菜烧得倒也清爽可口,两人正吃着,却听得二楼的楼梯咚咚地响了起来,这响声颇具规律,一声强些一声弱些,尹志平猜想上楼之人大约是个跛足之人,没去理会,与杨过埋头吃着,吃了一会,却听得旁边一道女声冷斥,“瞧什么瞧,姑奶奶挖了你的眼。”
杨过好奇望去,却见坐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白衣女子正对着两个乞丐发火,那白衣女子背对着他们,瞧不起容貌,但声音却清脆好听,两个乞丐面面相觑,那白衣女子哼地一声站起身来,就要拔桌面上放的刀了,尹志平这时放下了手中的碗,对杨过道:“过儿,走了。”
杨过跟着尹志平后面,走到那女子身边的时候,故意瞧了瞧那女子,那白衣女子面色微黑,却生的娇美,只是此刻横眉冷目的样子,实在煞气十足,他摇摇头,大感无趣,那女子觉察到他目光,见他露出无趣神色,还以为是取笑自己,顿时转移矛头,蹭地一声抽出弯刀,直指杨过,怒叱道:“你也取笑我吗?”
杨过愕然以对,不明白自己只是瞧她一瞧怎么就是取笑她了,不禁看了眼尹志平,尹志平摇了摇头,回过身来,目光平和地望着那白衣女子,“姑娘想多了,我师侄不曾有取笑之意。”
那女子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挥手便向杨过劈去,尹志平知道今天这事难了,也就不再言语,退到一边坐了下去,杨过知他用意,见少女弯刀耀眼,心中莫名振奋,他自学功夫便只和尹志平练过招,每每都是败绩,此时终于能和别人真斗,自然全心应对,那少女刀法轻盈,用的是剑的路数,杨过才知这女子原来跛足,他手中没有武器,左闪右避,一会儿看清这女子一些路数之后,灵机一动,拿了楼梯口的扫帚当剑和那女子对打起来,扫帚上许多灰尘,与那女子对打时灰尘飞了那女子一脸一身,那女子气恼非常,眼神越加凶恶,两人斗了几十回合,那女子终不敌杨过之手,被杨过打中手腕穴道,弯刀飞了出去,又因跛足,踩到一旁散落的板凳跌坐在地上,那女子却并不服输,扬着头恶狠狠地望着杨过,杨过蹲下身子,啧啧两声,道:“你生得挺美,怎么脾气这么坏?”
他说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尹志平身后站着,尹志平望着那女子,道:“我见你有些眼熟,你的武功套路,和古墓派相像,我猜,你是李莫愁的徒弟,是也不是?”
那女子没有料到会被猜到来历,她咬住下唇,不言不语,她此番偷了她师父的五毒秘籍出来,一路东躲西藏,哪敢泄漏自己身份,此刻被人猜出,生怕被人宣扬出去被她心狠手辣的师父知道,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应对,尹志平见她目光闪烁,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四年前曾在嘉兴一个破窑洞里和李莫愁过过几招,她武功暗器皆是狠毒非常,我记得那时她掳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我且问你,那小姑娘你可认识?”
那女子浑身一震,满脸惊诧地看着尹志平,四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时在破庙之中她左腿断了,父母皆亡,只怕自己也被李莫愁杀了,哭得神志不清,只印象中记得似乎有个青年男子拔剑护在她和表姐身前,她细细去看尹志平神色,尹志平面容平静坦然,目光湛然干净,她疑窦渐消,想着方才还与他们剑拔弩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从小性子开朗活泼,只因跟在李莫愁身边曲意逢迎才得以活命,又因自卑跛足,是故脾气性格毒辣暴躁,道歉的话却是说不出口的。
尹志平看着眼前跌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从她神色来看,已然知道她就是那时的那个小姑娘,他年近四十,生性又豁达,不会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计较,便温言道:“这四年你跟在李莫愁身边想必也吃了许多苦,如今离了她也好,只是她心肠歹毒,只怕没那么容易摆脱,你若不嫌弃,倒可跟在我身边。”
他说罢,抚了抚袖口,掏出一些铜钱放在桌子上面,又叫杨过扶她起身,才信步走下楼梯,杨过跟在尹志平身后,回头冲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又做出快来的手势,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跟在了尹志平身后,低声道:“我...我叫陆无双。”
一旁杨过听到嘿嘿笑了两声,故意逗她,“你这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脾气还真是无双。”
陆无双恼他,粉拳捶了他两下,他反倒笑得越发开心。